“好吧，对不起，Aziraphale，我……”宾利车停止了晃动，Crowley一边整理衣着，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刚刚还以为弄疼你了。”

“没关系，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我能留在天堂图书公司，你让我为你做什么作为回报，都是可以的。”Aziraphale一边整理衣着，一边坦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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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上午6点钟，被噪音猛然惊醒的Anthony J. Crowley在加厚睡袍之外裹上一件保暖的黑色风衣，怒气冲冲地撞开自家坚不可摧的防盗门，差点没把自己撞散架，新年第一天的晨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所有的这一切，这个不幸的早晨里的所有不幸的细节都无法打消他向隔壁这位新邻居找麻烦的冲动，他的两根尖牙早就蓄势待发了，他要活活咬死这个打乱他生物钟的人——按照地球自转的规则和大自然休养生息的规律，从格林尼治标准时间凌晨3点睡到第二天下午3点才是最圆满的，Crowley每周都会给自己安排这样一个“圆满觉”，这大概是他从某本东方魔法古书中看来的说法。他往往会把“圆满觉”安排在工作日，这是因为他的公司从来不打卡考勤，所以如果把“圆满觉”安排在周末的话，就会浪费他的周末玩乐时间，这样来看，还是浪费工作日的大半天比较合算，反正他总能找到自己必须“出外勤”的理由，而他们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Hastur每次都被他的鬼话哄得一愣一愣的。

“开门！把这扇他妈的破门给我打开！”Crowley大吼，并踢了一下邻居Aziraphale的木门，引得这扇衰老的门一阵哀嚎。

“砰砰”声停止了。Crowley气得直哼哼，发出类似毒蛇吐信的声音。木门哼哼唧唧地打开，新邻居满面春风地站在他面前，背着手，一副不打算接受质询的、理所当然的样子：“新年快乐，Crowley！请问有何贵干？”

“新年快乐。这个Azi……先生！不过首先我要向你表示严正抗议！如你所见，我刚刚睡醒……我不是睡醒的，是被你吵醒的！你这一大早上都在他妈的干什么！呃……吵得我都睡不着了！钉子都要钉我脑门上了！”

“噢……非常抱歉，Crowley先生，我以为清晨做这件事情会好一点。”Aziraphale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本来昨天我就该做好了，我是要把它钉在墙上，那样我就可以对着它祷告……”

“哈啊！十字架！”Crowley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是的，我有信仰……这会给您造成不便吗？”Aziraphale快活的脸上蓦然流露出遗憾和抱歉的神情。

“不……不……你有信仰……但是你非得钉在那个位置吗？”Crowley突然意识到两个房间公用的那堵墙对他来说变得滚烫，他还以为是隔壁那堆破书起火了，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比起火更恐怖。

Aziraphale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因为那个位置是东方，可能我不得不……”

“你有没有仔细阅读过……呃……租赁协议？”

“租赁协议？”Aziraphale如梦初醒般拍了一下手，“我都忘了我把它放哪儿了……这里面就是一座书山……您需要我找出来吗？”

“不用。我直接和你说，第三十四条，住户不得擅自破坏屋内原有设施。”Crowley指了指里面那堵墙，“这就是屋内原有设施，现在破了个洞。”

“那……那怎么办？要不我用挂历把它遮起来？噢……那又得破一个洞，唉，这可怎么办……上帝啊……我真愚蠢。”

“我……我有一张昆汀·塔伦蒂诺的海报，你可以拿去用。”

“噢！对！电影海报！你说得很对！谢谢你的好意，我可能不太喜欢昆汀，也许英格玛·博格曼会是不错的选择！”

“随你的便。”Crowley的气莫名其妙地消了，天又很冷，于是他准备打道回府睡个回笼觉，“只要别再吵醒我就行了。”

“非常抱歉……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我有点焦虑，正要和上帝诉说。”

“工作这种事不用和上……咳咳，和他诉说，毕竟是凡间小事，不要劳烦他老人家。这样，我给你两条温馨提示，免费的：永远不要对你的工作太认真；永远不要信任你的同事。”

“什么？”

“记住我的话，会有用的，祝你好运。”Crowley自信地笑了，冲Aziraphale竖起大拇指，随后打开了自家大门，缩进房间里去。

Crowley的除夕夜尚未结束，Aziraphale的新年已经开始了。他把十字架放在了靠东墙的柜子上，向上帝道了一声对不起，认真解释完全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阅读租赁合同才闹成这样，既违背了契约，又把上帝他老人家折腾了一番。他没想到自己修行回来竟然变得有些不适应社会了，以前他总能和身边的人友好相处，至少，至少不会开罪他们，现在居然给邻居造成了麻烦，自己还一度懵然不知。难道自己的修行方法不对，导致滋长了歪念头，丢失了他最珍视的博爱主义，增长了个人主义，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自私鬼吗？Aziraphale不敢想了，善良的人往往没有自我解剖的必要，这也让他们必须进行自我解剖的时候压力爆棚。况且，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根本没有时间让他细想，不过，Crowley早先说的一句话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钉子都要钉我脑门上了！”他好好的在床上躺着，钉子又没多长，怎么能钉到他脑门上呢？要不是他趴在墙上睡觉，这确实难以想象。Aziraphale怀疑这是某种表示夸张的修辞手法，因他远离英国社会太久，又不怎么上网，才没听懂。他叹了口气，惶恐而不情愿地把“……到我脑门上”这一“流行表达”收录到大脑的语料库里。

Aziraphale穿上回国当天在克罗地亚萨格勒布机场免税店购买的全套白色西服，为了今天，他已经把西服洗了八十多遍，即使他从未穿过它，也从未弄脏它。他站在全身镜前，打上格纹领结，做了两次深呼吸，让正念充斥苏醒不久的心灵。他确信2020年必将是收获满满的一年，只要他坚定信心，珍惜面前的机会，认真工作，团结同事，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

他打开门——“吱呀”——连木门也在有气无力地为他加油鼓劲，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开始。Aziraphale抱着公文包大步穿过狭窄的走廊，同时注视着在窗外结霜的树杈上跳动的松鼠，他真想驻足与它们聊聊天，可惜时间不等人，自己还得去赶地铁，下了地铁还得转公交车，下了公交车还要步行一公里，说实话，到底这“天堂图书公司”是什么来头？没办法，这是唯一一家接收了Aziraphale简历的公司，为了生计，不干也得干了。

“喂——哦——是你啊，什么事？”Crowley对着手机那头无精打采地问。

“哦，Hastur？我在出外勤啊。”Crowley被Hastur的质问吓得差点从墙上摔下来，幸好他的下盘稳，大腿上十张魔术贴，仍紧紧地贴着墙面。

“我怎么会旷工睡觉呢？我的工作成绩不是有目共睹的吗？Hastur，可别说是你在Beelzebub面前搬弄是非，他才急着把我召回去吧。”Crowley压低了声音，“你不是最看不惯我了吗？”

对方挂了电话，Crowley冲重新亮屏的手机屏幕骂了一百句“操”。

Crowley本来要用发油给自己抹一个闪亮的新发型，再换上他从Valentino买的新墨镜，穿上一身修身干练的黑色西服，他也有新年计划，只是新年计划在Hastur的来电之后突然泡汤了而已。今天心情不好，他不要穿新衣服，也不要戴新墨镜，新发型也免谈。

他今天就要杀了Hastur，让他原地爆炸，把他的碎片碾成粉末，在他们家全体亲戚朋友面前表演挫骨扬灰，他要听到Hastur全家人，包括他养的那只小蜥蜴和五只癞蛤蟆惊天动地的号哭声。这是他第755136565次下定类似的决心。

当Crowley的宾利车经过地铁站时，他看到了一团白色的身影，蜷在入口旁边。

他停下车，摇下车窗，热情地向他的新邻居招呼道：“Aziraphale！早安！你不是赶着去上班吗？蹲在这里做什么？”

“Crowley，你好。”Aziraphale说罢又低下头。

“噢……你，你蹲在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能……我能知道吗？”

“我觉得很难堪。”Aziraphale还是低着头。

“为什么呢？”Crowley伸出手，示意Aziraphale上车，“你到车里来说吧，你要去哪儿？我可以载你去，哪儿都行。”

“天堂图书公司。”Aziraphale抬起头，湖蓝色的双眼周围红了一圈，他在努力克制自己。

“天堂图书公司？我听说过，就在我的公司附近，你上来吧。”

“不……”Aziraphale摇了摇头，“我觉得今天可能不适合到公司去。”

“怎么这么说？”

“我的衣服后面脏了，非常脏。”Aziraphale的情绪更加低落了，他几乎要把头扎到地里去，“我本来是想救那只跳到马路中间的松鼠，没想到摔了个背朝天，我从来没有摔过那么大一跤。”Aziraphale用两只手臂比了一个“很大”的手势，Crowley差点被Aziraphale的严肃惹得发出会心的怪笑，他适时地咳了两声，道：“那你就不该买白色西装，要洗干净怕是很麻烦。”

“我喜欢白色……而且现在衣服好像擦破了一点点。”

“没关系，你上车吧。”Crowley再次发出邀请，“我们换衣服就行了，别在这耽误时间。”

“可是你的衣服……我合穿吗？”

“你非常走运，我今天心情不好，特意穿了特别不合身的大码西装来气我们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

Crowley在前座，Aziraphale在后座，两人艰难地褪下自己原来的衣物，接过对方揉成一团的衣物，再前仰后翻地穿上，宾利车也随着两人的动作不规律地一震一震。

“噢！我是不是踢到你的头了……”Crowley问。

“是，但我没什么感觉。”Aziraphale穿上了Crowley的黑色套装，有点紧，问题不大，他重新打上了格纹领结。

“好吧，对不起，Aziraphale，我……”宾利车停止了晃动，Crowley一边整理衣着，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刚刚还以为弄疼你了。”

“没关系，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我能留在天堂图书公司，你让我为你做什么作为回报，都是可以的。”Aziraphale继续整理衣着，坦然地说。

“不是吧，那么早！”突然，第三个人的声音从拉下的车窗那儿传过来。

两个人同时望向车窗，只见一位刚打印好罚单的交警把半个头探进车里来，厉声道：“做这种事也得挑场合！看不到‘禁止停车’的标志吗？”

交警把罚单扔到车座上，扬长而去。Aziraphale和Crowley面面相觑，竟无言以对。

“你觉得……”Aziraphale欲言又止，“我不知道。”

“我们没必要特意找那位交警解释什么。”Crowley目视前方，猛踩油门，把车开得飞快。

“我说，真的没必要吗？”Aziraphale不得不抓紧了座椅。

“没必要。”Crowley全程目不斜视，很快地把Aziraphale送到了印有“天堂图书公司——上帝创世以来最出色的图书出版公司”字样的告示牌前，说：“从这条有告示牌的路口走进去，50米，右拐，看到一扇窄门，进去，上二楼就能看到前台。”

“谢谢你，Crowley。恕我愚昧，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它的位置呢？”

“我的老东家。”Crowley风轻云淡，“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对待工作别太认真，对待同事别太没心机。你别看天堂图书公司的人个个笑脸迎人，私下里可是在演《权力的游戏》呢。”

“什么是《权力的游戏》？”

“你没听过《权力的游戏》？《沙赞》听说过吗？我刚刚说的这句话就是对2019年《沙赞》电影的戏仿。”

“对不起，我和流行文化脱节了。”

“等我把我们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杀了，我会好好给你补课的。”Crowley微微一笑，Aziraphale打了个寒颤。

“再见！享受工作！”Crowley驾车离开，留下Aziraphale一个人站在“天堂图书公司——上帝创世以来最出色的图书出版公司”告示牌前。

“我一定可以留下的。”Aziraphale告诉自己。他打开封面镶嵌着铜质耶稣受难像的记事本，划掉今天的第一条事项“准时上班”，新年的第一天要做的事情很多，他新加入的“社团”也将在今晚举行一次大型活动，他虽然不知道Boris Johnson是谁，但是今晚他要跟着“社团”的成员们上街去反对他，他们会在大街上睡觉。

“在大街上睡觉，真是酷毙了。”收到活动通知那天，他说。那时的他从未想过今天的自己会在大街上摔倒，且意外地获得那位奇怪邻居的帮助。“真是神奇的一天。”他自言自语。